序:我想他是海
曹俊英
一
金湖是我的小师弟,又长成了小精豆子,我本也是极具姐姐情怀的人,见他时总是会多出几分亲切。
金湖上师范,原动力是一个叫香荷的女孩子。他们青梅竹马,相约在海边执手偕老。初三时资质出众的金湖,为了能回到大海边的家乡,执意报考了师范。少年的青涩没有长成甜美的果子,美好的梦却过早陨落在了沙滩上。
毕业回到家乡,香荷没有如期盛开在湖心上,湖心苦涩,有了海的味道。金湖的那些情诗,多了美艳而落寞的夕阳味道,还有浪漫也忧伤的月光颜色。
在海边的日子里,每当放学后,校园里一片宁静,那是金湖最孤独也最享受的一个人的时光。踩着古贝壳堤,看沙坨子上的酸枣树,看夕阳西下,看渔船归来,他的心亦如潮汐起伏。回到校园,静静陪伴他的只有院子里的杏树、桃树和合欢树,那份不离不弃的陪伴,让他莫名感动,那份深情,那份懂得,都成了他的文字。
金湖生活的海边,有一群写诗的老渔民,在一个小岛上,还有他的一个文友,笔名叫“我想我是海”,小聚时,每人三碗酒,一碗半斤,大嗓门儿,就着海风喝下去,然后把肠子挂在外边,捋着衷肠说酒话,当然,也说那些让自己伤透了心的女人。“她们从来没有谁真正爱过我,但我爱了所有人。”金湖的这句感言让我想起了罗曼.罗兰的那句话:“看透了这个世界,然后去爱它。”金湖常说自己是“金子一样的心,湖水一样的深情”,也许是因为身在此山中,其实他真的更像海,博大的深邃的海。
一次我们一起出海,是真正意义上的出海。船在金湖老家赵家堡的小河湾码头泊着,潮水涨上来了,小河湾的水漩成了流云,船启航的那一刻,莫名有一份庄重。风响了,浪大了,金湖蹲在船头上沉思,有两只海鸥一直盘旋着陪伴他。我们大多人,都在船仓,听穿着桔红色体恤戴着眼镜书生一样的老船长讲海上的故事,“一个浪头埋过来,海风猎猎”,这个十五岁上船文化程度并不高的老船长,一张口就是传奇和诗,这让我一下子理解了和文字结了缘的小师弟。虽然他一直说,这也是他第一次出海,但他毕竟生长在海边,这是他生命的大背景。
金湖家乡的一溜儿海堡,都是最原生态的渔村,有别于蓝天、碧海、银沙滩的旅游海区,却也因此留下了很素朴的人性,热情,粗犷,实在,用大嗓门和热辣辣的酒传递深情。除此之外,还有诗歌和天妃娘娘,那是海边人的神圣和虔敬。
二
一次,我、云海还有金湖一起在我家的木根茶台旁喝老普洱,金湖半是认真地调侃云海:“看了我的文字,你会爱上我。”云海一口浓茶堵在嗓子眼儿,半天才咽下去,噎得这个才气干云的中性女人一时无言应对。我乐个不停,说:“是真的,文字是他的高富帅。”
金湖从来也没有教过语文,但他的文字却是唯美的,这一点也不奇怪,也许正因为和文字有一个守望的距离,所以他的文字才海市蜃楼一样美丽迷人。他教化学,会用很文学的语言描述色彩的变化;他教抛物线,会延伸到理想和人生;他教几何,会告诉学生那些美丽的图形就是数学里的唐诗宋词。
当然,这也要感谢我们那个已经消失了的共同校园——二师。八十年代,一些最优秀的学子,在一个很青葱的年纪,在那里接受了真正意义上的师范教育。严谨又宽松,苛刻也民主,你是什么花儿,就会怎样恣意开放,有些民国味道。在那个时候,我们都疯狂阅读,读北岛舒婷,读钱钟书季羡林,读路遥沈从文,读一切的经典著作,也欢快地弹琴唱歌、挥毫泼墨,我们天性里的那一丝明媚,在二师的校园里灿烂成一片姹紫嫣红。
那个时候,十五六岁的小师弟金湖,留长发,着牛仔裤花衬衣,穿高跟鞋,写朦胧诗,绝对一个校园潮人儿,活得那么狂狷而真实。
二师,是二师学子的一个集体记忆,如乡愁。一次我去朋友的小区,行走在小桥流水间,蓦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敏感,问问朋友,竟然就是消失了的二师所在地。我是二师学子,纵然校园消失,那份扯不断的气息却一直萦怀。我想金湖也是一样,一份情怀在,在数学、化学里,都能化成诗。
和文字牵手的人是很幸福的,此生不管经历了什么,文字都会是最好的陪伴和慰藉。从这一点来说,在海边安静的校园里孤独地写诗歌写散文的小师弟,是海之骄子。
他在每一个暮色苍茫的傍晚,和月光似水的深夜,和院子里的每一朵花每一棵树深情对话,和夕阳和月光深情对话,和生命里每一个重要的人深情对话,甚至,他会和从沙滩上经过的一条小蛇一只刺猬深情对话,他就是这么一个真实又深情的人,他爱这个世界上的一切,所以,如果你觉得他这个人真的不完美,你只能和他互为大海彼此包容。
我就是在金湖的文字里深层次和他相遇的。作为一个同样和文字牵了手的人,我不想去评判他的文字,也不想冠以妙笔生花句句莲花之类的赞誉,如果仅仅局限于文字风格,我感觉太过于清浅了。况且,华美的文字和朴实的文字,只要是天性里自然流露的,都是好的文字。最最重要的,是看文字承载了什么样的情怀什么样的智慧,有爱,有慈悲,有包容,有红尘的清欢,有日子的安暖,实实在在地撞击了人的心扉,那必是好的所在。
此时,我想到了海岸边一排一排的海浪,轻柔地撞击,有节律的歌吟,生生不息,只在水上开出素白的花儿,那就是金湖的文字。
三
我和金湖,在师范的第一课学到的就是:教师,是太阳底下最崇高、最优越的职业。在尚不知道是教育家夸美纽斯的名言之前,我们就对此深信不疑。一个十五六岁的学子,就是一张月光一样的白纸,因此,教育在我们身上有神圣在,有理想在。
因为有理想在,我们一直在教书育人的生活中给自己定位,我最终形成了“为了生活的工作”“生活在蓝天下”的大语文观,成了一个文化学者、作家教师。金湖是个男人,和我的生命轨迹有所不同,他在海边有板有眼地生活着,从教师到教务主任,又到副校长正校长,再到今日的教办室主任,他是这么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,所以他的脚步格外笃实、坚定。
他又是一个小个子男人,对这个让他情殇无数次的海拔,他早已在一次次自我调侃中云淡风轻了。但是,调侃是引人注目的另一种方式,金湖多年的努力,也正是为的证明自己的存在感。所以,他“苟日新,又日新,日日新”,存在感,是他生命的强烈印记。
况且,他是一个写诗歌的人,他的眼里都是新奇,他的心底溢满激情,他工作起来极富有创造力,他有一个活力四射的生机世界。一个教育工作者,是需要激情和理想的,金湖两者都在,所以,活着的幸福和生命的尊严亦俱在。
一起喝茶时,他也会说起海边那些飘摇着远行的船,以及回到港湾的踏实和温暖,他有一个舵的情结在,至今在他的办公室一隅,仍有一把罕见了的船舵,他说看到舵就觉得生命的方向感极强。他也会说起至今怀念不已的娘的八带鱼炝锅薄(bao)的(di),他说那是他生命里最好的美味,因为有他最爱的那个女人的气息在,有家的味道在。他说这是他生命的另一个方向。
在这个浮躁的尘世间,金湖活得很踏实。他用理性去工作,用感性去写诗,在理性和感性之间,他用真实和深情去面对过往,他不装。
我则和他说我那个被老柳和老枣树环绕着的安静的村庄,说娘的碱大的咧嘴笑的大馒头,说在乡村教书的快乐时光,说自己那个没有实现的特级教师的理想。
所有的这一切,我们都把它放在了文字里,所以,我们留住了岁月和一切。
教书和读书,都有一个气象万千的世界,朱熹说:“问渠那得清如许?为有源头活水来。”每一个人,每一个教师,都是生活在这样一个灵性的丰富的世界中,当我们用灵性去对话灵性,用丰富去对话丰富,我们的每一个日子都会在岁月中沉淀下来,那样,我们就真的变得灵性和丰富了。所以,我真心的希望所有的人,尤其是教师,多读点书,多留下点文字,这是对自己职业和生命最好的交代了。
当小师弟金湖把高高一大摞稿纸放在我的面前,我的眼里满是姐姐的温情,当我在一页页文字里和他对话,我的心也明亮了。那些色彩斑斓的心绪,从一篇篇文字里潺湲流出,先是蓄成了一个清澈的湖,继而,汇成了一个浩瀚的深沉的海,那就是金湖的心。
要想读懂这片海,请你走进他的《情愫海堡》。